◎男孩
夕陽斜照，時針分針仍舊鬧彆扭的六點半，一如往常的用後照鏡整理凌亂的頭髮，
一樣的時間，一樣的地點，一樣頑固不平的頭髮，完全不一樣的心情。
暗嘆口氣，有意無意地看著錶上一旁刺眼的27號，今天是3月27號，我在這家店打工的最後一日，
無助徬徨的心情，倒像是過著人生的最後一刻般，我不是丟了工作，
相反地，我將轉入全新的工作環境，不再是打工，而是領著不錯薪水的全職人員...
好吧！說穿了，不過就是職業軍人，而3月28日，也就明天，是我入伍的日子。
所以我並非失業，這種好似被掏空心的空虛，我想...我快失戀了，失去單戀著妳的日子。
叮鈴鐺，推開店門，悶熱的天氣與冷氣開放的室內溫差，刺激了略微恍神的我，
一如往常的，女孩揮了揮手，笑著打聲招呼。
◎女孩
「嗨！」男孩來了，我總習慣在這時間守著店門口，搶著第一個和他打招呼，
天殺的我又再發花癡了，男孩也笑著揮揮手，一如往常的，他笑起來真得很好看，
兩年了，看了兩年的笑容，可以輕易從記憶中抹去嗎？是今天吧？
天知道我有多麼不想記得這該死的日子，他要離開了嗎？
為何他的表情依然是那樣平淡？絲毫沒有一絲不捨呢？
男孩走向打卡鐘刷了卡，
『今天忙嗎？』一切都是這麼自然，和以往的日子一樣，
他還是習慣在掛放外套時禮貌的問候一句，
「一如往常吧！慢慢完成已接的工作，偶爾三三兩兩來了些客人。」
我臉上是笑著的吧？OH!GOD!我怎麼還笑得出來？我分明急得想哭！
男孩沒再多做任何回應走向他自己的櫃子整理著東西，冷冷淡淡的，兩年來始終如一，
就是這個個性讓人永遠看不透他的想法！摸不清他的心意，不敢進一步行動，
你個蠢蛋！你怎麼就是不懂！
◎男孩
女孩笑得好開心，遇見了什麼好事嗎?他應該忘了今天吧？
她的神經一向很大條，心裡苦笑，翻了翻已經沒有任何未完成CASE的櫃子，
畢竟已是最後一天了，工作早些天完成了，老闆也沒打算再交代東西給我，
兩年了呢，半工半讀一年半的時間，畢業後等待考試選梯次入伍的這半年多些的日子，
突然就要結束了，心跳彷彿漏了幾拍，空空的，像是有些什麼突然被抽離了，
甩了甩頭，我打算走向外頭工作室的電腦，眼角瞥見櫃子一角的紙盒，
打開看見紛亂堆疊的便條紙，咦？之前整理竟然忘了收走這個，
一直以來，我總是會在工作時在身上放一枝筆和便條紙，方便隨時記下些雜事，
至於何時有了收留紙條這習慣，應該是那天吧，女孩驚喜的說我的字很漂亮，有種獨特的線條風格，
就是那次開始，我總會在下班前，把紙張放進這原本裝著歐維氏巧克力的小紙盒中，
這才慢慢堆疊出這數量，剛開始，我以為這是在堆疊對女孩的情感，後來我才明白，
堆疊的，是我的寂寞。
◎女孩
男孩在櫃子前呆了呆，便朝外頭的電腦走去了，男孩看起來總是孤零零的，
不喜歡主動與人打交道，有個同事還曾開玩笑說他是自閉兒，但認識他後，
或看他接待客人時就會知道，他根本不自閉，而且還很擅長於與人交流，他只是不愛說話罷了，
他的服務總是令客人滿意，甚至還有些客人專門指定要男孩的協助，
未來少了他在店裡走動的身影的日子會是如何？我不敢想像。
過往和男孩相處的情形一一上浮，愕然發現對男孩最大的回憶竟然是笑與不笑，
一個人在工作時，他都是靜靜的，沒有任何表情，彷彿入定般，我甚至曾好幾次在他後頭突然大叫，
可天殺的他竟然從沒中招！他總是回過頭來笑了笑，然後轉身繼續做事，
我的天阿，遇到這種事情的反應應該是這樣嗎？該死的，還笑得那樣好看！
我想我鐵定是先喜歡上他的笑，而後在愛上他的，OH！花癡退散！
此刻望著他在電腦前的背影，我竟有種想過去抱住他的衝動，突然好想看看他的笑容，
悄悄的，我移動我的腳步。
◎男孩
這個時間女孩一般都會出去買便當，買自己的，還有老闆與老闆娘的，女孩是老闆娘的妹妹，
不過今天女孩叫另一位男員工去買了，這種事常有，也沒甚麼大不了的，
資料差不多都歸檔完畢了，看著本來滿是檔案如今空空如也的資料夾，才開始感覺到，
就要結束了，這種持續兩年的生活，女孩來了！
不用回頭我就知道了，為什麼？因為我有開過眼的屁...不，
因為味道，聽起來很奇妙，何時開始注意到女孩身上不同於一般女生的香味的，
應該是發現自己喜歡上她的那天吧！當發現那天女孩的味道換了、淡了，
才驚覺自己早已無時無刻注意著女孩的一切。
她又打算嚇我了嗎？她可能始終不知道自己的味道已經出賣她兩年了吧！
『吃飯了嗎？』女孩並沒如我預期的在我身後大叫，而是在一旁坐下，表情不太自然，
她怎麼了？難不成被她發現我開過眼的屁...這可嚴重了，我還在思考是否要動手滅口時，
『喂！我在跟你說話！』女孩提高了音量，我才發現在自己剛剛嚴重恍神了，
「恩，吃過了。」我看著她，衝著她笑了笑，
『吃什麼？』她又問「飯呀...」這回答聽起來很白癡，
但卻是這段日子裡我一貫的答案，剛開始女孩還曾抱怨了幾回，說我總回答的敷衍，
時間久了，她也沒轍了，或者是妥協了吧，但這卻變成我們間每天必定發生的對話，莫名其妙的，
女孩好像還想再說什麼，這時買飯的男員工回來了，女孩起身奔向他嘻嘻哈哈的聊了起來，
看著一旁空下的椅子，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出現，我想，那應該稱為遺憾吧！
其實我也曾想過或許女孩對我也有好感，也曾想過做進一步的行動，
但看著她和大家都是那樣的要好，我怕自己會錯意，我怕結果會連朋友都當不成，
所以我總是站在原地不敢前進，我不敢想像那種日子，那種沒有她的日子。
但這天終究來了。
◎女孩
拿了便當，有一句沒一句的和跑腿員工扯淡，
眨了眨眼，悄悄用衣襟抹了抹眼眶，為什麼？看著男孩，我竟差點克制不住淚水，
不是打算把握時間和他好好聊聊天，然後深埋回憶，讓時間將一切慢慢抹去嗎？
人總是卑賤，總要在失去後，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得是什麼,
這個道理或許人人都懂，但永遠沒有當事人感受的深。
本以為自己只是習慣了男孩的好，習慣了有他陪伴的工作時間，習慣了他的貼心協助，
走了，也就淡了，
但真正到了這一刻，我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歡上了，毫無保留的。
我開始怨懟男孩的遲鈍了，他真的感受不到我的心意嗎？還是他對我就只是同事朋友的感覺？
我總覺得他對我不一樣，但究竟哪裡不一樣卻又好像說不上來，
我也曾想過主動說出自己的心意，但他的個性，總讓我不敢貿然行動，
他總是平平淡淡的，對店裡的人、對我，我害怕一句話打破我們之間微妙的關係，
我怕結果讓我從此完全失去他。
看著手上的保麗龍餐盒，這家雞肉絲飯一直是我的最愛，還有他的滷米血，更是每回必點，
如今卻食之無味，看著仍舊在電腦前滑動滑鼠的男孩，他的工作不都該完成了嗎？
何必又去幫忙其他人，何必像平日那般積極的接待每位進門的客人，為什麼不來跟我說說話呢？
難怪姐姐和姊夫也對男孩的離開感動惋惜，他總是那樣的賣力負責，那樣為店裡付出，而如今卻要離開了。
是哪天呢?我似乎想起和男孩聊天的片段，他似乎曾問過我是不是該去從軍，為了以後較為穩定的生活，
為何聊起我已經模糊了，但我卻該死得清楚記得，我竟笑著跟他說很好阿！
我當時怎沒想過留下他，怎沒告訴他畢業後可以成為店裡的正職員工...
但...我說的話，他會在乎嗎？
◎男孩
叮鈴鐺，客人離開了，我惦了惦手中零錢的重量，沉重，
看向正在吃晚餐的女孩，我下意識的搓握著零錢，嘎嘎作響，
好像是想磨掉些什麼，又好像是想留下些甚麼，留下些屬於我的情感，對女孩的情感，留在這裡，
好讓自己能笑著離開，但，可能嗎？
我常在夜裡嘲笑自己，嘲笑自己膽小彆扭，總是對接近女孩感到膽怯，
更別說對她說出心中一直以來喜歡的想法，不敢親口說...
我是不是該試試看老派但還算浪漫的寫封情書呢？
這樣的話，內容應該會是這樣的...
妳的微笑，在妳第一次指指點點中，不小心跌進我的心谷，
不深，我卻發現我已無法將妳拉起。
妳的味道，忘了是某月幾號，當妳一頭如瀑布傾瀉而下的長髮，在我面前盪起水花，
不同於往日略顯刺鼻的，淡了點。
濃郁了些，是我心中的感覺，心思竟已無時無刻牽掛在妳些微的變化。
原來妳已成了山谷下的人家，在我仍茫然徘徊在煙霧瀰漫的路上，悄悄的。
悄悄的，我好像喜歡上妳了。
然後然後，我開始捕捉鏡頭，有妳的鏡頭，有妳和我的鏡頭，
試著在腦裡一筆一劃刻下我們間的一切，因為我終究得要離開，而妳終究會忘記我，
但我卻不肯讓妳消失在我記憶裡。
我想我已經開始害怕了，害怕無法度過少了妳的日子，少了妳三不五時喜歡喊我的名字，
少了妳每天問我晚餐吃了什麼，少了妳天天......
叮鈴鐺！
◎女孩
有客人來了，男孩卻蓋著臉衝進了洗手間，他怎麼了？
照到鏡子了？唉呀，我在胡言亂語什麼，我向門口快步走去，
OH!GOD!在這煩死人的時間點，竟然來了這煩死人的客人，
這微禿的中年人，是員工間黑名單之一，因為囉嗦挑剔而惹人厭，
我強裝著笑臉，說了聲歡迎光臨，然後開始聽著他滔滔不絕的要求條件，還有一改再改的文件內容，
有些客人真得很令人厭煩，事情總喜歡分段說，不一次交代完，讓人重複的事必須重複操作，
而事前的校稿又不做確實，在資料輸出後又一再要求訂正，真的會被氣死!
男孩出來了，髮梢上沾有些水珠，似乎是洗過臉的樣子，他的神情有些低落...
『小姐...我這邊要改一下...』噢！你可不可以閉嘴！我強壓著不耐，佯裝微笑為客人修改文件，
男孩仍站在後頭機器旁翻著收件記錄本，這是這些日子我才發現的，
男孩總是有意無意的在我碰上難纏客人時出現在我附近，好似準備好隨時幫助我，
雖然每次問他在幹嘛，他總回答在檢查有沒遺漏的工作，或是拿著份文件在校稿，但...
「欸！處在這幹嘛?」
『我看看有沒有不小心遺漏的工作...免得到時沒法交貨。』
「這個幫我用一下...」
『好阿！』
老天爺，告訴我我不是在發花癡阿，他是真的對我有意思吧！
你怎麼就是不表現的明顯一點，我會說YES的！
『小姐...這個...』噢───
時間就這樣被這微禿男耗盡，就在他帶著一臉惹人厭的癡笑拿著完成的東西離開後，
已經是下班時間了，我鬆了口氣的看著微禿男離去，然後走向機器旁的男孩，
『呵呵，妳真得很討厭她。』男孩笑了，那樣好看的笑了。
◎男孩
客人離開了，女孩看起來鬆了口氣，她真得很討厭那個阿伯，
『總算走了，累死我了』女孩在我一旁停下，抱怨道，
我看了看時間，真的到了，這令我害怕的時刻，
『我記得...是在台北吧？好遠...』女孩突然低聲說道，
她記得！而且她看起來很不快樂...
「恩...我想選擇的兵種，只有台北的單位才有...也跟北部的親戚說好了，平常假日就住那...不用南北跑...」
『這樣阿...』女孩默默的轉身往洗手間走去，我忍住想從後面拉住她的手的衝動，
長痛不如短痛，我想我撐的住...離開吧！道別只是徒增傷悲，趁現在走吧！
我走向老闆的辦公室，領了這個月的薪水，這段日子最後一份的薪水，
『加油阿！保重！有空可以來坐坐阿！再見。』老闆和老闆娘親切的為我鼓勵和我道別，
「我會的！拜拜」
我真的會嗎...?
叮鈴鐺...
◎女孩
看著鏡子裡的自己，眼淚終於止不住的滑落了，男孩要離開了...男孩要離開了...
不行，我不能就這樣失去他，失去他的微笑，我不能就這樣什麼也不做就讓他走，
我得告訴他我的想法，不論結果，至少我不想要讓遺憾陪伴著我過接下來的日子，
我要告訴他我喜歡他！
我走出了洗手間，
『走了呢！少了他的幫忙，要多久才可以找到一個和他一樣賣力的人？以後有的忙了...』
走了？男孩走了？
我快步衝向店門，叮鈴鐺！
熟悉的身影，熟悉的機車，刺耳的引擎聲...呼嘯而過，
刺眼的紅色車燈在眼中迷濛，他走了...
◎男孩
擦身而過，熟悉的黑衣搭著牛仔褲的身影，
在後照鏡逐漸凝聚成黑點，轉角，消失不見，
那慌張傷心的臉，女孩的最後一面，
我忍住不回頭再看一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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